從醫生變抗癌藥研發者, 鄭寧民


在基因研究蓬勃今天,癌症再非世紀絕症,抗癌藥物有革命性發展,例如可瞄準突變基因的標靶藥,以及從免疫系統著手的免疫治療等,皆為針對腫瘤基因,從根源作出治療。藥研以歐美最為發達,但在香港這個小小的地方,竟也產出土炮抗癌藥——鄭寧民本為內科腫瘤專科醫生,但他一直醉心研究,18年前因緣際會下,讓他發現可藉天然酵素「精氨酸酶」讓癌症凋謝,自此鄭醫生便展開漫長的藥研歷程,研發出本地首隻生物抗癌藥 BCT-100(金氨素)。

可以想像,在香港這個以金融為中心的城市,要募集龐大的資金進行科研,實在是荊棘滿途。可幸美國及香港的研究已進入臨床階段,藥物推出市面的一天指日可待。問到鄭醫生是如何堅持至今,他笑說:「就是蠢。好聽一點,是熱情。」

鄭寧民乃康達醫藥創辦人及行政總裁,在他年少時候,根本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,因為,他的志願是成為外科醫生。「很少醫生在剛畢業時已知道自己想進入哪一個專科,但我的志向很早已奠定,由第一天進入醫科直至實習,我都希望做手術。」在上世紀七十年代,科研沒如今發達,醫學治療以解剖概念為 主,藉手術達致治療效果,例如割盲腸、治療胃出血等,療效立即出現,醫生的成功感是即時而來的。

由外科到內科

在英國威爾斯大學醫學院修讀的鄭醫生,當時親自去找外科教授,問他是否可以成為門生。「那時候沒有簽約這回事,他說了就是。沒想到做完實習後再去找他,外科醫生的職位已給了別人。」未能入職,就連住處亦無法尋覓,令鄭醫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。此時,醫院通知血液及內科部有空缺,也容不得他細想,便匆匆接受職位。

進入血液及內科部後,鄭醫生走進了全新領域,以往他將心神擺到手術桌,現在卻要從顯微鏡看細胞,在病房觀察淋巴癌病人,漸漸竟生出興趣。及至八十年代,鄭醫生回港,其時中文大學醫學院剛創立,在1985年時,院長蔡永業醫生邀他幫忙任教。 「我在中大做開荒牛,醫學院只有幾個學生,連實驗室也沒有。到了八九民運,我便轉到私營市場開業。」

在香港逗留10年不夠,因姐姐有腸癌,鄭醫生便帶著她離港求醫。「身為醫生,卻不懂為姐姐治療癌症。」在血液科中,治療以血癌為主,其他癌症不在此列; 抱著如斯心情,他與姐姐到了美國治癌首屈一指的紀念斯隆 ——凱特琳癌症中心(MSKCC) ,意外地獲得了腫瘤科培訓機會,為他帶來日後研藥的契機。「在這裏,我除了看症,還能做實驗和認識新藥機制,美國的研藥氣氛相當濃厚。」

瑞士之行獲靈感

九七年香港回歸中國,鄭醫生亦在之後回港。他滿腦子都是從美國帶來的新技術,但進入私家醫院工作後,被迫停下研究,於是決定離開。2000年,他於瑞士認識到一隻酵素——聚乙二醇化重組人精氨酸酶(peg Argl) ,可以令癌症凋謝,已進行過動物實驗,但未在人體施行過。「在八十年代的時候,治療血癌已有使用酵素,機制與其相似,我便想到是否可以鑽研下去呢?」於是鄭醫生拿著一疊資料,走到理工大學找前任副校長陳新滋教授,要求展開實驗,當時他還沒想到要製造藥物,只是純粹的學術研究。

完成老鼠實驗後,效果理想,報告於2007年在 《癌症研究論文》(Cancer Research)發表,吸引了投資公司贊助,獲得幾百萬的資金,希望鄭醫生將研究變成藥物。「這時候可說是『洗濕了頭』,不進行下去不可。現在回想,其實不應該繼續的,因為我只是學者,根本不懂應付之後的繁複程序。」 要獲得不同國家的臨床研究許可證,以及醫院與公營機構的批核等,各有不同標準及程序,讓鄭醫生忙得團團轉。

黑色素瘤全消失

鄭醫生與團隊所研發的 BCT-100(金氮素) ,曾進行黑色素瘤、肝癌、前列腺癌和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實驗,其中有末期黑色素瘤患者,在注射BCT- 100後,於電腦掃瞄可見腫瘤消失,兩年後的今天仍然存活。此藥現已在歐美、香港進行臨床實驗,更奪得奧地利科研大獎(Christian Doppler Laboratory Award) ,獲得7年資助來進行研究,令鄭醫生十分鼓舞。「最初在香港進行研究時,因為本地肝癌個案較多,少見黑色素瘤,故以前者為目標,但在百多位患者中,療程未及理想。但在美國,以BCT-100 治療黑色素瘤則相當良好。」除了癌症,對於緩解與基因相關的類風濕性關節炎和多發性硬化症,亦在 BCT-100 的研究之列。

行政與研究,固然困難,但最叫鄭醫生煩惱的,是籌錢。藥研必須大灑金錢才可進行,例如以動物作為試驗,以驗證藥物的有效性及安全性,最常見是利用老鼠及猴子,一隻猴子的成本約需人民幣5萬元 (折合港幣$57300元) ,還要先飼養3個月才可開始,還沒計實驗室租金、儀器運作、人工、專利等等。單 是維持運作,每年已要三千多萬,外加每次實驗的資金。「另外,與研究化學藥物比較,生物科技藥物的實驗格外複雜,可能每次生產出來的製成品都會有不同,很難符合管制機構的嚴格要求,因此要計算如何令每次的成果相似,也是一大難度。」

研究團隊於2007年進駐香港科學園,11年後的今天,雖已見成績,但鄭醫生自言,現在仍然經常感到心灰意冷。「香港人急功近利,只專注做地產,很快便可賺大錢。但藥研不是這回事,起碼要 10 至 20年的時間,而且有機會全軍覆沒。相反,成功的話,便可以賺一百甚至二百倍的利潤。」在外國,投資公司會棟選 20多個藥研項目,只要有一兩個成功,已可翻本,但本地藥研不多,投資進去的風險太大,難怪乏人問津。

尋找投資困難多

既然歐美研藥風氣盛,那麼大可跟外國藥廠合作吧。鄭醫生苦笑說,他曾跟許多大型藥廠洽談過,人家有意投資400 萬美金,但藥廠要求他支付藥廠考察團隊來港的費用,這裏就要花上100 萬元。「在外國,他們只須駕車便可前往實驗室,來香港的成本便大得多。而且我們的實驗室只有約30多人,人家千里迢迢來到,只看到這些,又會怎樣呢?」

向政府申請資助又可行嗎?鄭醫生嘆道,政府的回應是,只要摩根大通願意給100 萬元,他們亦願意給相同的金額。「既然我們找到摩根大通投資,還有需要向政府借錢嗎?」賺大錢可留給私營企業,政府的角色應是輔助研究,而非要求投資成功,否則香港便永遠留不住人才。「現在的年輕人很少選

擇科學或生物科,大部分畢業生選擇到藥廠做推銷員,過了幾年,在大學的知識也不復記得。」

來到現在,鄭醫生與團隊的心血,快要迎來收成期, BCT-100已於美國完成第一期臨床研究,今年完成註冊臨床後,便可正式推售,造福病人。問到鄭醫生會否鼓勵更多本地科學家研藥,他卻搖搖頭。「不是故意要淋冷水,但要同時擁有科學底子、充足的熱情以及各方援助,實在非常困難。在香港,生物科技才方興未艾,我約40歲開始研究,60歲才見曙光。」而且,不一定人人成功,多年努力隨時付諸流水。

堅持研發為幫人

在香港研藥,助力甚少,不比外國有龐大資源支持,鄭醫生坦言,他還是堅持下去。「因為研發出來的藥物真的可以幫人。美國的黑色素瘤病人在接受試驗下,癌症已經全部清除,得以重獲新生。」還要考慮的是,結束研究,可令實驗室同事失業,鄭醫生不忍如此。「很多同事由大學畢業至今,40歲了仍是在我的實驗室工作,整個事業都跟著我,我不能不顧他們。」留在香港,也是私心。「這要是我的家,還能去哪裏?雖然香港的生物科技仍很初步,但就算是零,總得有個開始。」

要維持下去,康達醫藥必須集資上市。鄭醫生表示,現時有數個投資方案,除了科學園,還有不同投資者參與,已有足夠彈藥展開下一輪研究。「繼BCT - 100 後,我們正在研發第二三種發明,希望可以分散投資。」鄭醫生說,18年當中,許多辛酸,亦曾絕望過。「但現在已看到轉機。」


資料來源: 經濟日報